作者简介:
郎 波,现年35岁,2007年毕业于云南大学艺术与设计学院美术学系,获文学学士学位,现任教于云南省镇雄县以勒中学。自幼热爱文学,喜欢写作,曾发表过艺术评论《剪刀的断章》,游记散文《旅人迹影》,2007年毕业论文《几人出世能遗事——滇僧担当绘画研究》获优秀论文奖,同年在《昭通日报·鹤都晚刊》见习,发表了诸多新闻稿。
当“爱”悄然逝去的时候,生命里只残留那段美丽得忧伤如淡菊的“痕”。
当花瓣在清风里飘零,这尘世间,谁曾为花的逝去而黯然神伤;当岁月的枯荣随潺潺的溪流飘然而逝,谁曾为岁月的流逝而悲情感怀。
窗外,那柔丝般的针雨淅淅沥沥地斜织着,远山空濛得如新雨后的水墨画,朦胧中显出自己的空灵与寂寥;近处,那刚抽芽儿的柳条在微风细雨里摇曳如舞。
我,一个人,无主地凝视着那净洁的窗,心如玻璃般透彻明晰,雨无声地打在窗玻璃上,形成了一条条弯曲如羊肠小道的溪流,一直流淌到我的心底,濡湿了我原本潮湿的心。
不知何时,我莫名地喜欢上了这永无休止的绵绵细雨,仿佛这如花针的柔雨在为我倾诉,为我沉吟,为我哀感,我的心渐渐地融入这雨丝的情愫,仿佛这雨只为我一个人下,仿佛这雨会聆听我的心声,仿佛这雨是我的心血在滴。
有的事注定需要一个人独自去承受,有的人注定只能在夜里默默流泪,有的人和事注定要在深夜里偷偷游走。我们每个人的心底都可能珍藏着的那段浪漫而凄美的故事。
如果爱要远航,悄无声息地在我心旁溜走,而我来不及拉住梦的手,请你为我停留,为我驻足。
而爱永不会停留驻足,永不会靠岸停泊。爱是一种莫名的令人伤痛不已的病毒。爱,或许你真该飘然而逝,伤逝才是你真正的归宿。
我似乎淡忘了岁月的痕迹,仿佛就在昨夜,你的桃容菊颜还在我眼前盘旋,你的柔喃呢语还在我耳畔萦绕,我伸出双手,依然能触摸到你的痛与伤,我张开双臂,依然能拥抱你的灵魂,而你却又是离我如此的遥远,遥远得如那空灵的雨润了山脉,只能远远地静静地欣赏你那朦胧而模糊的静美轮廓。心慢慢地模糊,慢慢地平静,慢慢地只在梦里清晰。为了那忘却的纪念,今夜,我又把你记起。
那也是这样的惆怅雨季,那雨被飘摇的微风卷起,在漫空里作飞天的彩带行云流水般纷扰而下,高大的柳树受雨的滋润而绿得欲滴,倒垂的柳梢在飞檐翘瓦上悠荡闲逸,屋檐下挂着一串串如珍珠般的雨滴,时而如丝,时而如线,时而如链,晶莹剔透,倒影着周边的绿柳与红伞,溅起如虹的水花。
我,独自彷徨在雨里,任雨丝洗涤我的灵魂,任雨滴打湿我的心灵,阴霾的天空犹如我的心灵般惆怅晦暗,许多红伞与我擦肩而过,模糊得看不清他们的容颜。
我默默的行走着,头发被打湿了,一绺绺帖在额头上,雨直往颈项里钻,裤管被溅起的水雾潮湿了也不知晓。我扬扬头,看看天,觉得那天与我亲近;我再看看身边的红伞,那伞与我遥不可及。
忽然,一只油纸伞从我背后为我撑起了一片晴空,我蓦然回首,一袭乌黑而亮泽的秀发如瀑布般垂直泻下,白皙而娇嫩的脸庞上镶嵌着一双扑闪扑闪的会说话的眼帘,弯弯的睫毛微微向上翘起,两道细而浅的娥眉如雨后的新柳般刚刚萌芽,皓齿朱唇之间吹气如兰,芬馥怡人。她微微一笑,灵动的黑得透亮的眼珠向上一瞥,上下睫毛一翕一合,薄薄的唇角旁若隐若现地露出浅浅的小小的迷人酒窝,在红伞的映衬下,整个面孔显得那么红润,那么柔美,而又那么神秘。这一笑,这一久违而又似曾相识的一笑,触动了我的心觉,使我似乎有一些晕轮,我也只能报以一笑,但这一笑却似乎不是发自我的脸膛,而是用肌肉玩命挤弄出来的尴尬一笑。
她穿一身乳白紫灰相间的宽领内衣,外披一袭灰冷色的与膝相齐的长风,斜肩挎一湛靛色的布包,肩带上饰一小灰熊,灰蓝色的牛仔裤衬出她修长而匀称的体韵,一双素绿相杂的运动鞋微微踮起,更显出身体的韵美与圣洁。
她握住伞柄的纤纤玉指缓缓转动,霍然低首,长发从纤弱的肩头悄然滑落,隐隐约约遮蔽了她温情的双眸,透过那丝丝的秀发,我仿佛觉察到她也与我一样,也拥有着一双忧郁而空洞的眼神和一颗孤寂而冷漠的灵魂,她无意识地捋捋头发,轻轻转身,挪动轻盈的步调,姗姗而去,残留一抹纤细而惆怅的背影,慢慢地,慢慢地消失在清冷的雨幕。
就这样,我与她在悠长而寂寥的雨街里莫名邂逅。我不知道她是谁?她为何而来?又因何而去?
三月的泥土素面朝天,吐着新鲜的空气,野外的花渐渐地打起骨朵,含苞欲放,散发着沁人肺腑的香息,红的、紫的、白的、粉的、硬是煞你的眼,刚吐芽儿的嫩叶在春雨的洗礼下显的格外的稚气而令人吝惜,就连那呼息的晨风也只是如母亲般地轻抚她的颜色,偷吻她的肌肤。
霏霏细雨犹如一泓挥之不去的感伤,久久地在我心田下着,我独自彷徨在寂寞的雨街,希望逢着那丁香一样的寂寞女孩,她那略带伤情的眸子牵引着我的灵魂,使我莫名地游荡在这无尽的街头。
就在那飘零着灰雨的午后,雨帘笼罩着幽深的街市,把青石板街冲刷得干干净净,一尘不染,大点的雨珠轻悄悄地击打着街石,跳跃出略带哀伤的音符。街上零零落落地穿梭过几个幽魂。在街的尽头,一把油纸伞款款飘来,近了,近了,好像是她,近了,近了,更近了,是她,是她,一袭如水的长发,一身灰白的长风,高傲而削尖的下巴,星星般闪动的帘子,是她,雨中邂逅的她,是她,是她,就是她。渐渐地,渐渐地,只与我十步之遥,但这十步之间却隐藏着三生的因缘,几世的轮回。八步,七步,六步,……三步,两步,一步,她嘴角泛起一痕悠心的淡若素的幽笑,眼睫交媾,轻快地霎了一下眼,傲然地与我擦肩而过,那眼神里透明着愁绪,泻诉着哀思。
我停住脚步,默默转身,带着无尽的哀愁目送她消失在濛濛雨雾。
雨的哀思,雾的愁绪,谁为我解开这雨雾的情结,谁为我洞开这寂寞女孩的心结。
春暖乍寒时候,阳光在雨后懒洋洋地光顾了大地,地上的湿气也懒洋洋地蒸腾着,花骨朵儿不再羞答答地掖掖藏藏,而是敞开了自己的心扉,积极地接纳阳光的投怀送抱,光芒在绿叶上滚过,给叶子镀上了一层金子般发亮的绿,树木也挺直了自己的腰,争着吮吸阳光的恩惠。小虫子们从土壤里偷偷探出了头,好奇地东张西望,空气中散发着虫子的乳香,花的芬芳,草的青涩以及土的原汁。
在这阳光灿烂的日子里,人们的视听也跟着明媚起来了,只要你会心,必定能察觉到,草是如何一丝一寸地萌长,花是如何张开惺忪的眼,吐出火舌一样的花蕊;只要你会心,必定能谛听到,花对叶的表白,草对树的依念,流响的吟唱,鸟儿的弹舌,昆虫的梦呓,蚯蚓与泥土的窃窃私语。
温馨的阳光悠悠地蒸发了人们沉郁已久的心情,人们如同卸下厚厚的冬装一样卸下了忧郁苦涩的心。半边夕阳黄橙橙地悬在山际,有气无力地散射着最末一痕光芒,光在山的怀抱里逗留,在树梢的发髻上抚摸,在欲滴的叶茎上流淌,在溪水里舞蹈,在花的心底辗转反侧,也在她的世界里温情脉脉。
夕阳的余辉拉长了你我的身影,我们蹒跚在汩汩的小河旁,河水蜿蜒蛇行,粼粼碧波,吟唱着欢畅的歌,激起愉悦的水浪,迈着轻盈的步伐,流淌过你我的心间,柳影倒垂,轻拂柔水,大大小小的鹅卵石铺满了浅滩,石缝间长出嫩绿的青苔,茸茸的,濛濛的,随着水纹的荡漾而摇曳摆驳。几个天真无邪的顽童裸着敦厚的身子,纵身跃入水中,钻入水底,在水央追逐嬉闹。
浅滩上,你在前,我在后,赤着双脚,裤管卷到膝盖上。夕阳的侧光柔和地轻拍着你我的脸庞,给你鲜妍的脸镀上层层火红的霞光,正与天边的彩霞相映成趣,相得益彰。你寻了一块临水的青色石头,优雅的慢慢坐下,双手环抱着蜷起的双膝,瘦尖的下巴倚在双膝之间,若有所思地默默凝视着流响的音符,一动不动,神情之间似乎流露出点点丝愁,晚风勾勒出你静美的轮廓,犹如一尊定格的冰雕玉塑,与周围的黛山、绿水、红霞、落日融化为一,像一古老的传说千年不变地搁浅在那儿,亘古不渝地守望着岁月的流逝。你伸了伸腿,便把脚浸在那清冽的水中,冰凉冰凉的,有些透骨,不禁寒噤哆嗦起来,忙把脚从水中抽出,拽长了袖子捂住脚趾,唇齿之间发出格格的错响。
我拾起一块石子,摆开姿势,侧身用力抛出,箭一般脱手而起,打起了水漂,目光遂追逐着石子激起的浪花,美丽如艳桃。玩了几次水漂。我奔到她身旁,与她并肩而坐,伸腿蹬水嬉戏。
“冷?!”她朱唇轻启。
我自顾自地嬉闹。
“你干嘛不问问我叫什么?”
对呀,她叫什么名字?我止住捣蛋的脚,扭头问:“那你为啥也不先问我叫啥名字呢?”就在那扭头的一瞬,我忽然嗅到水草的芳味中夹杂着一种素雅的淡若虚无的体香,钻入我的鼻孔,轻痒痒的,沁入我的肺腑,舒畅怡然。
“你猜猜”她昂起头,望那西坠的落日。那容颜冷若冰霜,艳若桃李。
清澈的河水泠泠漴漴地在二十个脚丫间涣涣淌过,有绯红色的小鱼轻吻我们的脚丫。
“叫——姓无,叫无名氏”
“哼——你才无名氏呢——我叫愁予。”她侧过脸,目光斜乜,娇嗔似的把嘴唇噘得老高,鼻息间哼出一声不满的气息。而水里的灵光正映在她的脸膛上,映得她是如此小家碧玉而又楚楚可人,“叫啥呢,你?”
“子默。”我忽一低首,水里倒影的正是她那娇滴滴的倩影,随着水的起伏而轻荡柔漾。
她蹲起身来,伸出双手,揉碎了自己的清影,掬起一捧甘洌的水,然后让水在指隙间一点一滴地慢慢渗漏,那水滴里却映透了一残阳的世界。
残阳如血,天边的霞光,映满了整个湛蓝的天空,空里几只小鸟唧唧喳喳地呼朋引伴,在树梢间腾挪跳跃,准备归巣呢。
她仰着头,久久地盯着那道残阳,夕阳一寸一寸地沉沦了下去,沉沦在夜的梦底。渐渐地,渐渐地,浓夜吞噬了残阳,梦点燃了星光,遥远的天边悬挂着几盏霎眼的星。她转过身来,轻语道:“我要回去了。”
一钩新月天若水,风在树叶间骚动,惹得树梢飒飒纷飞,我们并肩漫步在朦胧的月色里,趟过潺潺的小溪,跨上了青石板砌成“月半湾”石拱桥,水湄之间,桥头之上,一棵枝繁叶茂的槐树伸着伞盖的叶,庇护着萤火虫,一闪一闪的,发着绿幽幽的光,梦幻般地围绕着我们上下舞动,两只流萤歇在她飘逸的长发上,“啊——”她不禁惊呼出一声嘘唏,舒开双臂,那萤火虫又停留在她的手心,她赶忙把萤火虫捂在手窝里,生怕这虫子会突然间消失了踪影。
许多夜虫都凑热闹似的,活跃起来了,有的在空中吹着小号,有的在树上打着口哨,有的在土里呐着喊,有的在水中轻啸,在寂静的夜里显得那么喧闹,那么热火朝天。
月色朦胧,月华如水,静静地泻淌在我们的身上,给我们的每一寸肌肤都镀上了一层玉霜,通透着凉爽的气息。星星的眼渐渐地多了起来,眨巴眨巴地璀璨了整个静穆的夜。
我们相偎坐在桥墩上,时而窥窥星月,时而瞭瞭飞虫,时而望望碧水,时而彼此目视对方。
“看,流星。”她突然惊呼起来,“闭上眼,快!”一颗流星发着蓝莹莹的光,“嘘——”的一声,划破了夜空,瞬息之间灭逝于无声黑暗。她双手合十,叹惋地说:“唉!来不及许愿!”
我们又如此默默无语地坐着,直到了月上树梢,睏眼的时候。
星星打着盹儿,月亮梦呓了又兀自睡去,虫子拉响了鼾鸣,鸟儿开始梦游,花儿温柔眠去。她说:“我们回去吧,子默——凉。”
一个响晴的清晨,东山喷吐着红彤彤的大如笠的曦日,阳光温情地普照着懵懂的生命。我们迎着曙光,溯流而上,堤岸的两旁,遍地的黄菜花在微风中颤动着,黄蜂在花间嗡嗡嗡地振翅栖息,眠在花的温柔里,彩蝶翩翔,双宿双飞。转过几道河湾,一片桃花林映入眼帘,正值桃花盛开的时节,繁花簇锦,落英缤纷,鲜草凄美,我们双双躺卧在桃林下,溪流从耳畔间叮叮咚咚地低鸣着,浓郁的花香扑鼻而来,剪翎的鸟儿衔起桃花瓣,赠予同伴。
一阵清风拂过,花瓣簌簌地离开了花朵,在晨风中飘零而逝,有的坠入泥里,有的落在丛草中,有的飘零到溪流里,在流水中漩洄,随着流水的东注,飘然而逝,花自飘零水自流。她仰躺在溪旁,侧着头,伸手拾起水里漩洄待逝的花瓣,静静地漠然地凝视着这如水的花瓣,眉头紧锁,神色凝重,那是一种怎样的眼神呀,眼里写满了忧郁,蕴藏了黯淡,蓄存着悲情,一滴眼泪划破了心的永恒。
她的眼神如同这清澈的碧溪,泪是带咸味的伤。
暗香浮动,无人能破解这泪滴的谜,为何如此之晶莹剔透?为何如此之深情脉脉?为何如此之悲怆萧瑟?或许生命的伤逝才能洞开一切奥秘吧!
她凋残的心犹如这凋零的花瓣,随风而逝,随情而泯。
岁月在我们的指隙间默然溜走,在你我的脉脉对视中悄然溜走,在无尽的思念中恍然溜走。我们怅然地对着长空,却无言以对。那白桦林里是否还回荡着我们的悲歌,是否还刻着我俩的名字。
黄昏赋予了生命以灿烂而短暂的美,黛青色的山脉崔嵬峥嵘,连绵不绝,如男人的脊梁般永远的岿然不动,屹立于夕照之下。绿色爬满了整个山岗,在万绿丛中星星点点地点缀着火红的、洁白的、素紫的、粉蓝的、柠檬黄的、碧澄澄的叫不出名儿来的花朵,有的怒放,有的含羞,有的如兰花指,有的如张开的手,有的如惺忪的眼,有的如眨巴的帘。
弯弯曲曲的柏油路上,我骑着自行车,载着愁予,慢悠悠的向夕阳的尽头驶去,飔飔的风在我们耳畔间呼啸而过,卷起了愁予那波翻浪滚的飘逸秀发,淡绿色的长裙也在扑簌扑簌地煽动着。两旁的柏杨树飕飗飕飗的,有如哀马长嘶,笔直的干高几丈许,没有旁枝,干上白一阵,赭一阵,黄一阵,斑斑点点。
“你要载我到哪儿去?”她搂住我的腰,把脸帖在我的背心,两脚在空里荡来荡去。
“我不知道。”我淡淡地答。
柏杨树和我们的影子都变了形地投在宽敞的油路上。两旁是一厢一厢的水稻,绿油油的,青得逼你的眼,把脚步放慢,仔细聆听,滋滋的声音——那是水稻贪婪地吮吸着阳光与雨露的拔节的音响。几个农人悠闲地漫步在良田桑竹之间,夕阳衬出他们黝黑的背脊。
我们绕过一方池塘,塘子里绿水碧波,浮萍碗碟般大小,碧绿碧绿的,晶莹的水珠在叶子上滚悠着,莲苞尖儿微微露出水面,早有蜻蜓翘立其上。清风吹皱了一池春水,漾起层层涟漪。
我们走到了路的尽头,把车扔在路旁,徒步攀爬那陡峭而崎岖盘陀的羊肠小路,山上郁郁葱葱,灌木丛生,鸟在树梢间啼叫鸣唱,却很难发现它们的踪影。穿过那片乔木林,需弯下腰,用手撑开一些枝叶,慢慢的爬将过去。累了,我们便倒在丰润的鲜草上,喘着粗气,默默地注视着对方。有虫子爬到我们的身上,但我们都极其吝惜这些可怜可爱的小生命,她们也要分享这爱的情味。
穿过小树林,翻过耸峙峻峭的山梁,便是一大片芳芬鲜美的草地,我们在草地上来回追逐着,翻滚着,嬉闹着。草地的尽头种着挺挺翠竹,有的如手腕般粗壮,有的如指节般玲珑,有的如细绳般纤细,不一而足,都在劲风的力下,略向西倾斜着,扁窄的修叶沙沙地呜鸣。青竹之间,怪石嶙峋,幽草芳馨。
竹石之后,好的所在便是白桦林,高大的枝,茂盛的叶,蓊蓊郁郁的遮掩了蓝天白云,显得有些阴冷暗清,温柔的晚照透过树叶间的缝隙,筛漏下星星点点的熠熠鳞光,树间又显得那么斑驳陆离而寂美静谧。
我们相拥着倚在一合围粗的树下,和熙的夕阳正洒在她净白的脸上,令她不得不虚掩着迷似的双眼。
飞鸟在我们头上盘旋着,在白桦林里翱翔着,啁啾啁啾地打破了树林的恬静。树下是厚厚的软绵绵的绿草,无论躺在哪儿都是一张安适的床,我们仰躺成一人字形,我是一撇,她是一捺,我的左手食指与她的右手无名指简单相连。透过树叶的指隙,我们能窥窃到湛蓝的天空,而那高而静默的蓝天则被叶子撕扯得支离破碎,阳光如注,注到我们的心底。
她采起一只蒲公英,凑到嘴边,吹气如兰,那蒲公英带着我们的梦悠荡悠荡,悠悠坠入酥松的泥里。
“你追我吧——快呀!”她纵身一跃,撒腿就跑。
“你等等。”我紧追其后。
我们的影子穿梭在浓密的林子里,银铃般泉水叮咚的笑声振彻了山林,响遏了行云。白雾忽地从地底里兴起,在林子里氤氲着,蒸腾着,如纱如丝,如哈达轻然飘过,如清水浸破了浓牛奶,如幔帏笼罩了整个林子。霍然,我迷失了她的方向,我知道她就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,但雾气的浓郁浩淼,使得我们仿佛遥远得咫尺天涯。
风漫卷着雾悠悠地运行,把雾撕破扯碎,抛在空里,扔在树梢上,如烟波浩淼,似惊涛翻滚,宛骇浪怒吼。鸟儿霎时间销声匿迹,万籁骤然间俱静无声。
夕阳的余光如锋锐的玉箭般斜刺里刺破了浓雾,如玻璃柱般注入雾气,给白的雾披上了一层淡紫红的外衣,天外的霞光蔚然壮观。
“咯咯咯…………咯咯……咯咯咯……追不着,你追不着我——快跑呀。咯咯……”是清脆悦耳的银铃般的吟笑,一缕素绿的衣袂在我眼前飘过,蓦地,又幽灵般的消失于紫雾。
“愁予,你在哪里?”我千万声地呼唤着。
“我在这里。”那声音似乎回荡在遥遥的天际。
“愁予,你在哪里?”
“我在这里。”似乎又在我的耳畔轻语。
“在哪里?”
“在这里——在这里——这里——”又远在天际。
她的身影也同她的笑吟一样,在雾里倏焉不见,忽焉而现,飘飘荡荡,来去无影。
就这样,我们捉迷藏似的在密林浓雾里追逐了不知多少时候。这世界只属于我们,只属于爱,只属于那爱与被爱着的灵魂。
“愁予,愁予,你在哪里?愁予,在哪里呀?”林子里回荡着我急切的声响。
无语的回答。
“愁予,哪里?愁予……”更急迫的呼唤。
“愁予……愁予……”
“愁予……”
始终无人应答。
我几乎搜遍了整个林子,搜遍了每一个角落,愁予,你在哪里?你在哪里?没了你的影子,没了你的声音,没了你的笑颜,没了你的一切。你蒸发在雾里了吗?你消逝在梦底了吗?你化为灰烬,融在白桦林里了吗?你为何不回答我,为何把我独自留在晚雾里——我会迷路的。
愁予,你出来吧!我再也不与你捉迷藏了,你快回来,你把我一个人落在这儿算怎么回事?愁予,当全世界都遗忘了我的时候,你不可以不理我。
愁予,你快回来,快回了。我从心底呼唤,树上的几片叶子也被我深情的呼唤感动得翩翩飘落。
我颓然的倒在凄草上,脑子里一片空白,六神无主而目光涣散的望着蔚蓝的天空和碧绿欲滴的叶子,我的愁予消逝了,消逝在爱的痕迹,消逝在心的灰烬。
许久,许久……我坐起身来,眼前突然映出那久违了的淡雅的绿,脑子里闪电般的浮现出愁予的艳影以及关于她的点点滴滴。那淡雅的绿便是愁予的长裙,愁予倒在一棵胳臂腿般粗细的白桦树下,欣欣然张着忧伤的眼的丁香花旁,一动不动,形如木雕。
“愁予……愁予……”我轻轻的呼唤着爬过去,爬到她的身旁。
她面色惨苍苍如皑皑白霜,木挺挺地纹丝不动,肌肤凉透若冰,心寒冷如雪,纤纤的玉手散握着一柄小小的尖刀。她已然昏了过去,不知几时了。我把她紧紧地紧紧地搂在怀里,把她的脸紧紧地紧紧地帖在我的唇角,我用我的体温去温暖她冰寒的心。
“愁予,你怎么啦?”我脉脉然久久地凝视着她的眼,我的眼泪陡然间划破了长空,滴落在她的心田。
不知过了多少时候,仿佛七个世纪,仿佛几世的轮回。
“喀喀……我喘不过气儿来——你把我抱得太紧了。”
她终于悠悠转醒,张着双会说话的大眼,扑闪扑闪地颇有些疑惑地凝视着我,洁白的玉齿轻柔地吐着馨馥的兰香,不停的呻吟着。
“吓死我啦,吓死我啦!”我的心激动得怦怦乱跳,却把她搂得更紧了,生怕她会融化在我的怀里,“你,你醒了,醒了就好。”
“松一松我,我要喘气。”
她长长地舒了口气。
“我怎么了?——你流泪了。”她伸出纤柔的弱手默然地为我拭泪。
“没,没什么。”我掩饰着内心吝爱,破鼻为笑。
她的嘴角浮过一痕略带忧伤的灿然的莞笑。“别担心,别为我担心——我只是美美地睡了一觉——不是吗?——我还做了一个梦,梦里,雾很大,我们在茂密的树林里迷失了方向,我拼命地呼喊着你的名字,拼命地寻找着你,你到哪儿去了?”
“我,我,我也在拼命地叫你,也在拼命地找你哩。”
“我终于找到了你,我们终于找到了彼此——是什么,好香呀?”
“丁香花。”
我们的身旁是一大片紫色的丁香花,潮湿的雾气洗涤了丁香花的润,使得丁香花更加地素雅,更加地圣洁,更加地灵动。清风悠悠拂过,丁香花在风里摇曳着,静舞着,哀默着。那湛清的碧绿衬托出丁香花的紫,那是怎样的一种紫呀?那紫里怀着丁香花的忧郁,怀着丁香花的哀情,怀着丁香花的愁思,宛若她朦胧而神秘的眼眸。
她伸手采摘了一束丁香花,把它放在我的手心。那束含苞欲放的丁香花吐着星光般的淡黄的蕊,溢着郁芳的香,那是最美的宛若女人的花。
“我们回去吧?”我搀扶着她。
“刀?”她拾起了那柄尖刀,走到那株胳膊腕大小的树下,斑驳的树干上豁然现出歪歪扭扭的两个字:“子黑”。瘦“黑”的旁边有一横,横的右上角一点。
“我正刻到‘默’字的右边时,忽阴风乍起,一阵眩目夺神,眼前昏黑一片,我想要喊你,嘴角动了动,但没喊出声来,就闳然望后一倒……醒来的时候,你差点没把我憋死。……”她幽幽的说着,食指尖顺着“子黑”的浅浅的笔划比画着。
紧挨着的另一株树上,豁然刻着她的名字——愁予。
紫雾渐渐地变淡,变薄,款款地散去,只有丝丝如带的残雾在林子里萦绕。夕阳西堕,一只鹫鹰似的鸟号唳着直冲云霄,仿佛要把那轮残日叼走。
每日,我们都赶在朝阳的前面起床,爬到绿山之嵿,看远山托起曦日的壮美,读志摩的诗,吟海子的歌;每天,我们都踏着暮色晚归,看远山吞噬残阳的寂美,哼儿时的曲,抒青春的调;每夜,我们都枕着星光与皎月入眠。
时间仿佛冰封了,岁月仿佛凝固了,我们的生命如夏花般绚烂。黄昏的时候,彤云红霞,交相辉映,我们各自爬上一个沫满了杜鹃花的丘陵,你婷婷玉立,宛然晚风中摇曳的寂静的丁香花。
“子默——子默——”你望朝阳挥手,扯着高亢的声音,骄矜地呼唤。
“愁予——愁予——”我向残日挥袖,拉着深沉的音调,深情地呼喊。
“子默——”
“愁予——”
你的心在我的心底流泪,我的梦在你的梦里驻足。我们彼此呼唤着对方的名字,把对方的心刻在自己的心底,永不泯灭。
岁月被时间老人悄悄偷走,但偷不走的是我们真诚的心和真挚的爱。
秋风萧瑟,秋雨缠绵,绿的叶渐渐地发黄,由淡黄到土黄,土黄到焦黄,之后便是火红,陨落,化为尘埃,悲哀了我们的梦。
秋后的黄昏,劲风乍起,秋叶翩翩翔舞,月半湾石拱桥的老槐树蜕去了昔日的绿妆艳抹,换上了一身黄橙橙的外套,在秋风里抖抖擞擞,战战兢兢。有寒蝉在树巅上,与秋风合鸣,奏出一曲离人的悲怆之歌,恋人的断肠之曲。河水寒洌,呜呜低吟,吟出一首落泪的残诗。
我坐在青色的石桥墩上,一道残阳染红了远山、近树、河流、村落、狗以及一垛垛枯黄的稻草。桥影凝静,波光粼粼。
我在等待,等待着她的到来。
良久良久,她在秋的深处里走来,在秋的风尘里走来。晖黄的阳光打在她静美的轮廓上,她戴着橙桔色的绒毛线帽,围着赭石色的鹅绒围巾,黛青色的秋裙衬出她极瘦的形,极细的腰。
她终于姗姗来迟。天使般的红润的脸颊,有些苍然,但在余辉下仍透着绯红的云霞,眼睛湛澄澄地透亮着,宛然一汪秋水,只是眼眶深深地坍陷了下去,神情之间有些恍惚、凄迷、憔悴。
她双手插在衣兜里,娴娴地踱到我身旁,把手伸予我,臀部靠在石墩上,头倚在我的肩头。我轻柔地抚摸着她的秀发,我们彼此无语,只是静静地看着夕阳的最末一痕余辉渐渐地消失在朦胧的夜色里。
几颗冷眼的星隐隐约约地在清凉若水的天边闪烁,秋叶在飘零。
“我们分手吧!”她斜眼看着冷星,淡淡地说。
我的穿过她的秀发的手忽然颤抖了一下,宛如晴天霹雳,我的心“轰隆”一声。那冷星翻着白眼瞅我。
我一把抓住她柔弱的胳臂,拼命的摇晃,愕然地不停追问:“为什么?为什么?为什么?你来这里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些么?告诉我,这是假的,告诉我,你在骗我。”
“不,是真的,我们分手吧!”她极其认真地说。
“不!”我摇着头,歇斯底里地呐喊着,“不!不!不——”
“我,我……”她欲言又止。那冷星渐渐隐灭。
“为什么?为什么?”我无休止地追问着,“为什么?我们不是很快乐的吗,我们不是很幸福的吗?为什么要分手?”
“不为什么,分手就是为了分手,现在你是你,我是我,不是我们。”她流着坚强的泪也呐喊了起来。
“不,你跟我说,这一切都是假的,是假的。”乌云密集起来,在空里如海涛般翻滚着。
“别碰我——我……我我……”她哭着一头扎进我的怀里,双手搂住我的脖子,脑袋靠在我的肩头失声痛哭,泣不成声,泪如雨下,紫色的泪滴悄然滑落在我潮湿的心底,渲湿了我的肩头。
她的肩由于抽泣而颤耸的,她的脸由于泪水的洗涤而黯然失色。
忽然,一个霹雳,雷声伴着闪电划破了夜空,她惊悸地抖擞了起来。
又一个霹雳,秋雨潇潇地下了起来。我们拥抱着立在雨中,任泪水恣情纵意地蔓延。
不知过了多久,雨滂沱如瓢泼,斜泻在我们的脸上。她慢慢地收敛了自己的泪光,挣脱了我的怀抱,凝望着我的泪痕,澹澹地说:“我要走了——忘记我。”哭着,转身走去。
我目痴痴地望着她的背影。
泥水溅在她的皮靴上。她走了不远,立足,偷然拭泪。又带着惨然的微笑,转身回来,把自己的围巾解下,默默地为我围上。转身慢慢地,慢慢地消失在凄风愁雨中。
又一闪电如游龙惊凤,震得人心碎,情磨灭。
这世界,我唯一的爱,唯一的情,莫名而逝,无名而泯。我久久地立在雨幕里,雨,你能不能告诉我,这一切都为了什么?那曾经的誓言,难道就如此脆弱了吗?那曾经的爱与被爱着的灵魂,难道就这样默默死去了吗?那曾经的快乐与痛苦,难道就这样莫名消失了吗?
我知道,最美最艳最灿烂的女人花是有剧毒的,不知何时,她就在我心底种下了这样一株带创的女人花,而这束女人花是有着最艳丽的慢性剧毒的恶之花。更可悲的是我不知道她的毒性何时发作,也许就在明天,也许就在下一秒,也许永远也不会发作。痛心的时候,是你的毒素漫漫浸入我的心灵了吗?孤寂的时候,是你的情之毒盘踞了我的整个灵魂了吗?哀伤的时候,是你的爱之毒吞噬了我的一切了吗?我不知道,我不知道,谁能告诉我,女人花,你究竟有多毒?
如今,我茕茕孑立,形影相吊,夜深人静的时候,只有那清凉的上弦月伴我入眠;万籁俱寂的时候,你的影子来觅我的梦。无数个不眠之夜,我从梦里醒来,呼唤着你的名字,而你却消失在茫茫人海,消失在迷惘的秋的暮色。我千万次地对自己说:“子默,子默,你忘记吧!忘记吧!你必须得学会遗忘,学会了遗忘,你就不会在深夜里痛彻心扉;学会了遗忘,你就不会在残梦里孤枕难眠;学会了遗忘,你就不会伤痕累累。子默,那不属于你,世界不属于你,你放弃吧!别庸人自扰,别……”
但,为何偏偏留下残情,为何偏偏我的眼里常含泪水,因为我对你爱得深沉;为何我枕边的泪痕清露似的滋长,为何我的心泛滥着心绞的悲恸,因为我对你爱得真诚。
哀莫大于心死,去吧,我的爱,去寻你的归属,去觅你的未来。
秋雨,你理解我的悲情了吗?你为何为我流这心碎的泪;秋雨,你了解我的心伤了吗?你为何为我下这凄清的雨。
秋风乍紧,秋叶如我心陨坠,黄昏的残阳不再华美,而是凄美,犹如我的心凄凉凄凉地悲痛着。
夜雨飘零,溟濛凄漫,我孤寂地,落寞地守候着那扇窗,如豆的昏黄的灯把她的剪影投在窗上。我的脸湿漉漉的,是雨?是泪?水粼粼,夜冥冥,思悠悠。
我独自低徊饮泣,彷徨咽泪,口里喃喃地吟哦着悲情的残诗:
不要在夜里来寻我
黑夜吞噬了我的寂寞
不要在梦底来觅我
残梦蚕食了我的寂寥
假如你也和我一样
拥有一颗永恒的寂寞灵魂
那请你梦我的梦
让孤寂的梦与孤单的灵魂
触摸 牵手
不为别的
只为那蔓延得无边无际
而不可名状的孤独
孤独是莫名的瘟疫
就让你我的瘟疫简单相加
让你我的寂寞痛在一处
假如寂寞能发芽
土壤是我的灵
芽儿是你的魂
假如寂寞会开花
花蕊是我的痛
花瓣是你的伤
假如寂寞能结果
核是我的悲
肉是你的情
吟罢,潸然泪下,兀自饮泣咽泪,彷徨无主。
忽然,一温柔的胳臂从我背后紧紧把我搂住,我知道是她,我已嗅到了她馥郁而诱人的体香。我转过头来,她已然一泪人儿,哭泣的女孩是世界上无与伦比的最美丽的尤物,然而这尤物就要香消玉殒了。
“我恨你,你为何吟这残情的诗,来伤我无情的心;我恨你,你为何凌晨三点还徘徊在我的心底,踟躇在我的窗下,让我无法安然入睡;我恨你,你为何肆无忌惮地闯入我的梦里。我恨你,我恨你,我恨你……”
我无言寞然。爱太深,所以亦伤得太深;情太真,所以亦恨得太真。
“忘记我,否则痛的是你。”她淡漠地说。
我仰望无言的灰色苍穹,飞雨坠入我眼帘。“哈哈哈……”我笑了,狰狞而可怖的笑,笑得如此悲切,如此荒凉,如此恸情。
她踉踉跄跄,黯然蹀躞消逝。
只留下秋的残雨和心的孤寂伴我悲鸣到天明。
我想时光可以冲淡一切,岁月可以洗荡尘埃。我的心有多寂寥,我的世界就有多寂寞。我常怀着无限的哀思,无限的感伤,木讷地痴情着。夜深了,那魂牵梦萦的是谁?那令我梦断魂续的是谁?那种情毒的是谁?是你,是你,是你恶毒的心。明明爱已逝去,为何还给我黎明的曙光,为何让我看到依稀而渺茫的希翼。你的毒,侵略我的肌肤,强占我的心肺,奸污我的骨髓,使我病入膏肓,无药可救,心若死灰。
你的一颦一笑,你的举手投足,你的忧郁神情,你的伤与悲,你的情与灭,无不在我的梦底挥之不去,萦绕盘桓。
在每一个白日梦里,我都与你相见,醒来后,心痛得无法呼吸。我能否呼吸着你的痛,能否吮吸着你的情;我能否悲伤着你的悲伤,痛着你的痛,伤着你的伤!
不知何时,我的心恋上这幽情的隐隐作痛的感觉——温馨而迷惘的痛觉。
我一个人,彷徨在街心,想着第一次在雨里见到你忧郁的眼神和悲伤的心灵,想着你的好,想着你的坏,想着你残痕的微笑,想着你的一切。夕阳倾在我因相思而蜡黄了的脸上,那夕阳为我而陨。
“子,子,子默哥哥,我找你好,好,好苦呀!——愁,愁,愁予姐姐在月,月,月半湾等,等,等你哩。”一胖乎乎的小男孩急匆匆冲我嚷嚷。
“什么?谁在等我?”我拔腿便跑。
“愁予姐姐,月半湾。——喂!等等我呀。”
老槐树几乎裸露着身子,只有几片黄黄的叶子还在顽强地与秋风分庭抗礼,残日的魂映入秋风的梦里,焦黄的叶更显得回光返照了。
地上已是厚厚的一层,踩在脚下,咔嚓咔嚓地脆响。
她坐在桥墩上,斜倚着树干,夕阳的余辉从她的背后洒下,长风挽起她的秀发。我还没走近她,就发觉她的眼神里隐藏着又爱又怜的朦胧,凄迷着又伤又悲的幽情。她的嘴唇被风吹得干裂,泛着白,洁齿格格格地打着颤。她形容枯槁,面目黧黑,脸憔悴诡异,惨白惨白的,失去了昔日的光彩,如同一张无表情的白纸。她陡然间消瘦了许多,似乎禁不起那凛冽的寒风的吹拂与蹂躏。她见我来,微微地抬了抬头,嘴角里浮出一痕惨淡的若有似无的泯笑,我的到来,似乎使她得到了极大的慰藉和满足。
“你来了。”她发出极细极弱的声音,上眼帘无力地撑了撑,又坍塌了下去。“你还好吗?”
“我很好!”我的心隐隐作痛。
“你陪我到白桦林下,丁香花旁,好吗?”她目光呆滞。
我们穿过柏油路,两旁的柏杨树,净直的干,斑驳的皮,黄叶在风里飘荡,水田里的稻子已然刈割,一垛一垛地,星罗棋布。那池塘里的波痕被秋的寒洌浸透,如一面平镜般倒影着瓦蓝的天,漂流的云,枯槁了的残荷以及残荷上的翘立的蜻蜓。
我们搀扶着穿过小乔木林,在蔓草上歇息,走过那片竹海,便是莽莽白桦林。
白桦树上刻着我俩未刻完的的名字。
落木飘黄,冷露凝霜,花渐枯萎,一只枯叶蝶伏在残花的蕊里。
白桦林下,丁香花旁,你的头枕在我寂寞的怀里。
残阳凄艳如血,苍林积叶,琥珀色的阳光宁静的打在我们身上。
“抱紧我,我怕来不及……”你凄然地说。
你说,你要在这白桦林里,丁香花旁,在我的怀里静静地永远睡去。
你说,如果你死了,把你葬在这丁香花旁,白桦林里。
我说,别,别说瞎话,——你死了,我只把你葬在我心底的最深处,永远,永远的最深处。
你带着对生命的无限眷恋,淡然地说,别傻了——遗忘我。
一只寒鸦铁铸似的,悚然“呱——”的一声,惊起飞禽无数。
落红,一片,一片,又一片……
无声纷飞……
2008年冬季
后记:
生如夏花绚烂,死若秋叶静美。
《痕》的女主人翁终于在秋风萧瑟的,落叶纷飞的白桦林里,枯萎了的丁香花旁静静地死去,终于在我的笔底下默默逝去,终于,终于我的故事可以落下帷幕。
其实,《痕》的故事纯属子乌虚有,但其间流露出来的感情却无比真挚。小说的情节可以虚构,但再高明的作家都无从虚构情感。
其实,《痕》不是小说,而是一部拉长了的散文诗。
《痕》是我这一年秋末冬初的心灵写照,这个季节我为一个女孩写诗,写绝望的诗,而我的一腔热泪,只换来冷情与哀愁;我的一厢情愿,只换来伤心欲绝。相思既然无用,我又何苦痴心绝对,所以我要让我的女主人翁死去,如果她不死,就不足以表达我的悲怆情伤。
与其说是女主人翁死去,倒不如说是我的心死若灰烬。
我仿佛是困在房间里的精灵,谢绝了一切心灵上的事务,在深夜里写我的悲歌。
感谢上帝,感谢这位女孩,要不是她的冷漠,要不是她的绝情,我可能写不了如此浪漫而凄美的故事。
感谢这位女孩,是她的冷情,激起了我的创作热情,是她的漠然,令我找回了自我,找回了我生命的所在,让我去思索生命之意义。
我为自己编织的故事已然结束,我也该走出这故事的幽谷,去寻新的梦。